陈驯/文
一
前不久收到吴(wu)强先生新著《跟道德经学(xue)领导力》以及他亲笔书写的“大道至简”四字，很受感动。今天上(shang)午收到他的微信，约(yue)我写点文字，心中一股暖流涌过(guo)。其实，即使他不邀请(qing)，按我自己边阅读边涂鸦做笔(bi)记的习惯，读完一本书，总是(shi)要说点什么的，更何况这是一(yi)本好书。
最近几年，我自己也花(hua)费许多精力研究领导(dao)力，当然不是为了凑热闹、赶时髦，而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真切(qie)切地看见许多领导(dao)者和管理者的不易(yi)；大部分所谓的“不易(yi)”基本上都是管理者个人自己的问题(ti)，因而我更加深刻感觉到领导力对(dui)管理者的不可或缺性。就领(ling)导力的理解而言，我与(yu)吴强之间可能有些默契与共鸣(ming)，读完他的作品后，这种默契与共(gong)鸣似乎更接近了。坦诚地说，吴强的许(xu)多观点与我在《内在领导力》（LeadershipofInner-Power）中提出的观点(dian)颇为神似。
吴强对《道德经(jing)》的理解深刻，总结与感想结合(he)相宜，观点清晰从不骑墙，表达深入浅出；企(qi)业案例、政界故事、商业实(shi)例、道德例证甚至是宗教故事，信手拈来；言辞真切诚恳，无累赘含(han)糊之语。
必须承认，《跟道德经学领导力》不是为《道德经》做注释(shi)，也不是在评论道家哲学。在我看来，此书是一个典型的(de)中国学人用中国哲学的典型文本为现代(dai)企业家写的领导力佳作。毫无疑(yi)问，这是一本很有“味道(dao)”的书，读者可以细品(pin)出很多美妙的名堂来。
跟道德经学(xue)领导力
作者(zhe): 吴强
出版社: 机械工(gong)业出版社
出版时间: 2021-6
二
我们说说何为“道”。
中西方(fang)对“道”的理解都很复杂，哲学家们都深感“道”的境(jing)界太高，非人的思想所能企及，但又不(bu)得不说；即便是老(lao)子本人，也深感“道(dao)可道，非常道”。在西(xi)方语境中，“道”是逻(luo)各斯（Logos），本体论意义的“道(dao)”，是超越万象的存在(zai)（Being）。《圣经》中Logos的翻译，就是采用(yong)“道”来表达，实际上汉语(yu)中也没有比“道”字更能说明形(xing)而上的本体存在(zai)的字了。“道”是“自(zi)有永有的”，是“始与终、先与后(hou)、本与末”，这些讲的都(dou)是“道”的本体论意(yi)义上的存在Being，超越时间和空间。最典型是《创世记》首句：“元始，上帝创造天地”；以及《约(yue)翰福音》首两句(ju)：“元始有道，道偕(xie)上帝，道即上帝也。是道元始与上帝(di)偕也”。在注释(shi)学上，此两处经文通常被(bei)联系在一起，用以解释“太(tai)初之道”的奥秘、宇宙的形(xing)成以及道成肉身的教义，可谓妙不可言(yan)。在中国语境中(zhong)，人们经常把宗教与哲学分(fen)开，道家是指哲学(xue)，道教则指宗教。实际(ji)上，《道德经》既是宗教又是哲学(xue)，尤其涉及宇宙生成论和本(ben)体论的问题时，没那么容易泾(jing)渭分明，就像我(wo)们不太容易严格区别人的宗教性（reli－giousness）与宗教心（religiosity）一样。
道是“无”，无名、无形、无色、无界，“无”生“有”，“无”超越“有”，“无”远大于“有”，就像nothing远(yuan)大于anything一样。《道德经》讲“道生万物(wu)”，“无，名天地之始；有，名万物(wu)之母”；《创世(shi)记》讲宇宙世界万物都是从上帝那里(li)“无中生有”（creatioexnihilo/creationfromnothing）的；此理相通。“道”不可言说，是指“道”太过深奥以至于人无法(fa)说得明白，无法完全掌握。但“道”会自说，也就是“道”的自我(wo)启示。
“道”是客观规律，但不(bu)是指人的客观规律，而是指本(ben)体论意义上的元客观规律(lu)。“道”是纯真，不是指“道”很简(jian)单，而是指“道”的纯一性，就(jiu)是“朴”，也就是本体上的Simplicity。老子鼓励人(ren)应该顺应天道、效(xiao)法大道、返璞归真，就是鼓励人们以纯真之心接近天(tian)道，以此完成人世的生存生活。比如(ru)，“愚直”就是(shi)愚而不蠢，天真(zhen)而不幼稚，沉稳厚重而非狡诈多端(duan)，朴实厚德而非争斗豪(hao)雄，这就是常言(yan)所说的“圣人之愚”，像“赤子(zi)”一样淳朴，像婴孩一般自然。这与耶(ye)稣说的话相似，“故自谦如此孩(hai)提者，于天国为大”，又如圣保罗所说(shuo)的那种“上帝之愚，智于人；上帝(di)之弱，强于人”的道理。“愚直”比“智巧”更算得上优秀美德。“愚(yu)直人”像天上的星星，“智巧者”如地上的尘沙。
最容易引发人们争议问题之一是对(dui)“天地不仁”、“天道无亲”的解释(shi)。在我看来，“道”既是形(xing)而上的Being，那么从本体(ti)论上理解，“道”就应该是(shi)无偏爱、不动心的Being。天(tian)道绝对公正客观(guan)，无远近亲疏里(li)外之分。这里，我(wo)愿意使用拉丁语apatheia来(lai)做些解释。这个词汇是道学或神秘(mi)主义修道中常用词之一，有不同的翻(fan)译，我个人认为译为“不动(dong)心”更合适一些。Apatheia不是指“道”是无(wu)情无义，而是描述“道”的绝对意志，“道”不会因为(wei)世界的人事物的意(yi)志而改变祂自己，祂(ta)无需他者的添加或减少。Apatheia用在人身上，则指着一个人内心的(de)安宁平静的状态可以(yi)达到无理想、弃智、无我(wo)的“无欲心境”，情感能力和理智能力(li)合一，因而不易受任(ren)何人事物的搅扰和影(ying)响。在生活生存中，凡事显出柔弱(ruo)、谦逊和知足的(de)美德，驱除杂念、奢侈和自以为是的稳(wen)固，这样就不容易出现精(jing)神的躁动不安（akêdia）。
即便是(shi)老子本人，也深感“道可道，非常道(dao)”
三
“言说”（sermo）是(shi)人文主义者常用(yong)的词汇，广义上指解(jie)释、论证、善辩、传达、讨论等意思(si)。“道”自己能(neng)“言说”，哲学家的言说只不过(guo)是在“传道”罢了。简单地说，“言说”就是把“道”翻译出来，把(ba)“道”活化出来，“道”通过(guo)人的“言”表达出(chu)来，当“道”（theWord）与“行”（theDeed）相偕时，人的语言、解释和理解，人的思(si)想、方法和经验，人(ren)与“道”的对话和交流都被激活了。当“言说”成为理智的思想时，合适(shi)的观念和有理由的判断就会形成，这就(jiu)意味着人对“道”怀有欣赏、向(xiang)往与崇敬的心情，并热切渴望认识祂，并专心致志地试图理解祂。企业家(jia)是善于对话交流的人，如果他们(men)能够谦卑下来，稍微静下心来，我(wo)相信包括《道德经》在内的许多经(jing)典依然会不断地向他们说话，“言说”就会继续。
我觉得吴强是(shi)个懂哲学的私董会教练，他(ta)的《跟道德经学领导力》就是这样的(de)“言说”，有些(xie)独特的“言说”很值得品味，容我拾掇出些意思来(lai)，我们一起分享，一起言说。
吴强说“道”能“让内心的(de)原力觉醒”，此话(hua)甚妙。“道”的(de)确能够觉醒人心，“道(dao)”具有某种独特的苏醒人心的力量，有(you)些人愿意保持清醒、不愿沉睡(shui)，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什么过(guo)人之处，而是因为他(ta)心中存有“道”。
《道(dao)德经》第六十章(zhang)中老子所说的“治大国若烹小鲜”的(de)道理，很是深奥，争议颇多；但吴强说“老子是一位和(he)平主义者，他衡量政治优劣的唯(wei)一标准是老百姓(xing)能否过上好日子”。确实如(ru)此。老子不是藐视政治，更不(bu)是狂妄自大，而是他强调治理大国应(ying)该顺应天道、无为(wei)而治。按照清代学者考据(ju)得出来的说法，汉代《毛诗故(gu)训传》中的“烹鱼(yu)烦则碎，治民烦则散，知烹鱼(yu)则知治民”可作为老子“烹小鲜”的一个注释。“小鲜”经不起(qi)猛火爆炒，受不住铁铲乱搅(jiao)，否则就会糊成一团。老子“治大国(guo)若烹小鲜”的主张，强调的是(shi)治国之道应该安民、亲(qin)民、惠民、抚民、爱民、惜民；而不应(ying)该民事常变、翻云覆雨、胡乱折腾，更(geng)不能仗势欺压百姓、肆意扰民。无论古(gu)今中外，政治家的(de)个人道德都是最重要的领导力，为政者(zhe)为民，听忠言、广纳谏(jian)、勤政清廉等依(yi)然是管理者不可或缺的品质。
吴强的想象力很丰(feng)富，他说：“老子如果(guo)讲课的话，一定会生动、简(jian)洁又深刻”。此话不假。老子的确(que)教导过很多人，孔(kong)子本人及其弟子都曾经受教于他(ta)。“道”产生“德”，理智的教(jiao)化、情感的熏陶、能力的培养，都是(shi)“育人”，而且可以世代传承。我(wo)们今天学习老子的(de)哲学，难道不也是在聆听他(ta)的课、受他的教吗？
和大多数在东亚(ya)文明和文化中浸润出来的人一样，从(cong)《道德经》中悟出(chu)“水”的哲学要理是常事(shi)。吴强说“领导力像水”，又指出“东方领导力的特质”具有水的(de)个性、雌柔、坚(jian)忍，至柔至刚。如果强悍与柔弱都能助人救人，那(na)么我愿意放弃强悍而选择柔弱。妥协之道是为人做事之(zhi)道，也是领导力的一部分。尊严与(yu)自由都很重要，两者同时拥有(you)，乃为人生最幸福时(shi)刻；但是，如果时运不济，鱼和熊掌(zhang)不可兼得，那么有人以牺牲(sheng)尊严换取更大自由，有人以舍(she)弃自由换取个人尊严；就像裴多菲在生(sheng)命、爱情和自由(you)之间做出抉择一样。
包括财(cai)富在内许多东西不过是诱饵(er)，道才是人的终极(ji)向往。“小胜靠智、大胜(sheng)靠德”，我认为还可(ke)以再深入细致一些：小胜靠勇、大(da)胜用智、全胜赖德、完(wan)胜依道。一个人若无道无德，只凭借勇(yong)力和智谋是难成大事的。一个人为人若(ruo)不正直，做事若不认真，喜好虚伪(wei)装掩，再加上官僚江湖戾气(qi)严重，如何还能有所成(cheng)就？人越是自我感觉良好，越(yue)是感觉自信满满，对“道”的相(xiang)信与敬畏就越少；许多人太聪明、精于谋算、巧利伪(wei)诈，为人功利而且言意心不一；这些都是人的悲哀之处、可怜之处(chu)。一些成年人害怕(pa)江湖水深，应对不了，所以(yi)到处拜师，希望提前掌握(wo)妙招法术；其实，干坏事(shi)是不用人教的，干坏(huai)事大多数人无师自通，甚至还有人自然(ran)就会心狠手辣；相反，做好人、干好事、从善业才(cai)要不断地认真学习。贪欲太(tai)多、邪念不死、贼心(xin)不息、不清不静，人何以能有“平常心”？
因此，道家的弃(qi)智绝学，貌似消极，却可(ke)治人性骄狂和自(zi)以为是的顽疾。简单踏实做人、用(yong)心勤勉做事，做人做事不盈、不锐(rui)、不守、不骄，保持(chi)虚怀若谷之心，才是正道。人(ren)应该追求真理，而(er)非沉迷于名利，轴(zhou)心时代的先知以赛亚像智慧(hui)的父亲教诲自己的孩子一样说：“这(zhe)是正路，当行在其中”；又有话(hua)说，人人应该学会“只走大道，不偏(pian)左右”。
最(zui)后回到领导力的话题上(shang)来，《道德经》17章中关于(yu)领导者的四个境界：侮之、畏(wei)之、誉之、不知有之——最差领导者会(hui)被人鄙视轻侮；好点的(de)领导者，人皆畏惧之；优秀的领导(dao)者受人爱戴赞誉；最高尚卓(zhuo)越的领导者大家甚至感觉不到他(ta)/她的存在。这四个(ge)境界的领导力足以让人印象深刻(ke)，可如镜对照，一生笃行。
这个时代的人的确要多学《道德经》，好给自己留点纯真和尊严(yan)；而吴强的《跟道(dao)德经学领导力》就(jiu)是在为企业家们“言说”这种纯真和尊(zun)严，为管理者持守一份难得的哲(zhe)学慰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