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刊kan载于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20年第19期，原文标题《ilem，处在次元壁之中》，严禁jin私自转载，侵权必究
在二次ci元和“00后”的世shi界，很少有人不知道ilem。
记者/陈璐
2019年，由哔哩哔哩主办的大da型线下活动BiliBili Macro Link在上海梅mei赛德斯奔驰文化中zhong心举行
破次元的百万Up主zhu
和ilem初见，是在zai约定的采访地点楼下。这是条不够摩登却足够烟火气qi的上海老马路，两旁的梧桐树后多是shi些砖红色的老居民楼。当ilem戴着口罩从远处走来lai时，我脑海中竟浮现出他创作的《普pu通Disco》中zhong那句歌词：“在这普通的一天/我穿着普通的鞋/很普通地走在这普pu通的街/掏出普通的耳机ji/找点普通的感觉/来lai一首我最爱的普通tong音乐。”
比起音yin乐人这种自带光环的称号，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爱ai好音乐的普通理工宅男：穿着一件jian朴素的黑色外套，背着一个双肩包，脖bo子上还挂着一副头戴式shi耳机。大概是长期对着电脑的de原因，他身形稍微有些佝偻liu，话不是很多的样子，看到我后hou礼貌地点了点头，算suan是打过招呼。
ilem原名杨栝，是一位1993年出生的年轻音乐人ren，因为给VOCALOID的虚拟歌姬“洛天依”创chuang作了许多热门歌ge曲而深受“95后”“00后”粉丝追zhui捧，在B站上拥有百万粉丝，圈quan内人称“教主”，被认为是真正可以打da破二次元（动漫游戏）和三次元（现实世界）次元壁的人。
VOCALOID是日本雅马哈公司开kai发的一款电子音乐合成软件，用户hu可以调用软件里的声音演唱不同tong歌曲，每种声音都对应一位虚拟偶像，其中“初音未来”和“洛luo天依”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de两位VOCALOID虚拟歌姬，其他还包括“言和”“乐正绫”等。这些虚拟偶像真正zheng的幕后推手，是shi众多像ilem一样yang的创作者。
ilem和he洛天依可谓互相成就。尽管初音未来lai在2007年推出后hou很快席卷全球，但2012年VOCALOID为中国市场开发的中文虚拟歌ge姬洛天依却一直未能成功破圈，只在小xiao范围内自娱自乐，直到《普通tongDisco》出chu现。
《普pu通Disco》是VOCALOID目前唯一一首中zhong文神话曲。VOCALOID有一套tao自己的音乐评价标准：超过guo10万播放量的殿堂曲，超过100万播放量的传说曲qu，以及超过1000万播bo放量的神话曲。在中文VOCALOID现有的78首传说曲中，ilem创作的歌曲数shu量高达21首。
2015年，李宇春在湖南卫视跨年演yan唱会上翻唱这首二er次元神曲，令《普通Disco》很快kuai风靡全国。次年，发现洛天tian依这个IP的湖南卫视邀请杨钰莹与其qi搭档，在小年夜晚wan会上共同演唱了ilem的另一首传说shuo曲《花儿纳吉》。此后，随着zhe薛之谦、汪峰这样yang一些知名歌手越来越多duo地翻唱ilem的歌曲，他逐渐jian在圈外收获了知名度。
但自己真的火了吗？ilem倒不这么认为。今年3月底di，周深在综艺节目《歌手》上演唱changilem创作的《达拉崩吧》，一人分饰五角，高超的技巧qiao、洗脑的歌词，让这首歌迅速走红网wang络，播放量很快逼近jin900万，是一首“准神话曲”。
那na天晚上，两人各自zi的粉丝群都在为这次跨越次元的合he作彻夜狂欢。ilem却觉得这热闹并不属于自己，在家jia泡了碗方便面、喝了瓶啤酒看完wan节目后，就“该干吗干吗去了”。毕竟jing，在ilem看来，“如果你去问wen一个原来没有接触chu过（这首歌）的人，提到歌ge名，他们第一个会想到dao周深，如果他愿意深究一下，会发现原yuan唱是洛天依，然后要再深究一yi下，才会看到我”。
“那你会hui失落吗？”面对我的疑问，ilem立刻摇头否认。“现在已经是赶上好时shi代了。往前推20年，写歌能被知道的也就那na么几个人。即使现在，大家听ting过的可能也就张亚东和高晓松。小xiao柯许多人都不认ren识，但他已经是行业顶尖水平ping了。音乐制作人这种幕mu后职业，火到像台前的人一样，不bu该是对我们的期待。当dang然做梦是可以的，但把这当目标就jiu不对劲了。”
ilem的谦虚和自省超乎我wo的预期，那个会在直播间穿女nu装、跳舞，在知乎上怼黑粉，显得de有点张扬和自傲的ilem，和现xian实中的杨栝之间似乎难nan以建立起联系。他ta确实拥有可以骄傲的资本。在Z世代中拥有you百万粉丝的ilem，早已不再是一yi个隐藏在歌手背后hou的传统音乐人，不论是发布bu单曲，还是直播间聊天、打da游戏，他的一举ju一动总能获得巨ju大的流量。
艾媒咨zi询的数据显示，2019年nian中国二次元用户规模约为3.32亿人，预计2021年将突破4亿人，市场潜力li巨大。而A站、B站仍然是二次ci元的两大主要垂直视频网站，占比超过五成。2016年，一家厂牌看中ilem在B站年轻用户中的潜在价值，与他签约。面对dui这条逐渐商业化的道路，ilem非常清醒地表示：“做你ni能做的事情，剩下的交jiao给资本家去想。”
“我在B站上已经是个老人了”
和许多VOCALOID的创作者一样，ilem接触洛天依纯属偶然。2014年时，ilem还是哈尔滨工业ye大学精密仪器专业ye的一名大二学生。他喜欢音乐le，学过一点儿电子琴，读高中时心里便bian产生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xiang法——写歌作曲，但这还不足以构gou成清晰的未来职业规划。于yu是，ilem循规蹈矩地考上了一所不bu错的大学，填报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de专业。“专业是随便选的，觉jue得自己学工科应该还可以。然后hou选了离家比较近的学校xiao、分数合适的专业ye。”
大学期间，ilem开始对未来感gan到困惑：就业、考研、出国？好像都dou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他想xiang从事有创造性的工作，便开kai始在网络上写小说、学xue编曲。《一样》就jiu是在这种心境下诞生的：“无眠的夜晚我躺在zai床上/骗自己说未来路还长/遍体鳞伤/失去了方向/但请相信/这没关系/因为我们都一样/总zong有一天会发光。”
歌写完了，找谁唱呢？一件自己辛xin苦酝酿的作品，他不希望随便找个人ren来演唱，朋友建议，要不bu试试洛天依？他俩经常在一yi起玩PSP游戏《初音未wei来：歌姬计划》。“其qi实当时是他想学习怎么用洛天依yi唱歌，我们俩一起学，但他后来放弃了le。”ilem回忆说。
谈到创作道路上对自己鼓励最多duo的人是谁，ilem毫不犹豫地回答da，“是B站上的de观众”。ilem形容自己ji是表扬型人格，来自观众zhong的互动是他坚持创作的主要动力。“他们有时写一些挺长的评论，说从cong我写的东西中获得一些乐趣qu、力量，或者想起他自己的事shi。”
对于一名新人Up主（在B站等视频上投tou稿的人），最开kai始这些互动只是零零星星的de，却极大地鼓舞了ilem。2015年，当他发布bu新歌《阴阳先生》后，另一位Up主三san无Marblue演唱了这首歌。对比当时只有不到两千粉丝的ilem，拥有几万粉丝的三无Marblue，因为翻唱日文和中zhong文歌曲在B站上小有名气qi。这为ilem吸引了很多观众zhong。
后续三san无Marblue还翻唱了ilem的许多其他歌曲，成cheng功地帮ilem在很多不能接受电dian子合成音乐的观众中zhong积攒了粉丝缘。比如三无Marblue版本的《深夜诗人》，便曾是shi许多ilem粉丝的入教单曲qu。“所以她算是对我帮助最大的Up主zhu之一，尤其我那时候还是一yi个小透明。”大概是因为wei这份感激，ilem提到三无Marblue时都以老师相称。再zai后来，陆陆续续有许多其他Up主zhu前来寻求合作，令ilem获得了越yue来越广泛的知名度。
2016年本科毕业后，ilem搬到大连lian，开始全职投入到音乐创作中。没有去公司就职，整天不bu知道在家里捣鼓啥，虽然看起来能够养活自zi己，但起初ilem的母亲仍reng然感到很不理解，一yi度还以为洛天依是shiilem的网名。为了le能够接近儿子所做zuo的工作，她时时关注ilem在B站上的动态，有新歌也会分享xiang给自己周围的亲戚朋友们。
“到目前为止，除了《达拉崩吧ba》她都觉得可以接受，但她会觉jue得没准年轻人就jiu喜欢这个。”许多圈外人对洛天依yi的认知也和ilem父母态度的转变bian类似。ilem坦诚表示，几年前，许xu多人还会质疑，这些歌曲能neng叫音乐吗？对虚拟偶像的电dian子合成声音接受度比较低。但近几年，VOCALOID从最开始的小众亚文wen化，已经逐渐进入主流文化圈。
如今，ilem的母亲有时shi甚至还会在电话hua中对他的创作提些意见。“比bi如会说你要写点那种正能量、主zhu流的歌曲。《大氿歌》这种弘扬国风feng文化的歌曲她就很喜欢，会说‘儿子你ni这个歌词写得不bu错’，甚至还拿去给我高中语文wen老师看。”4月26日，腾讯xun电影官宣《大氿歌》为电dian影《伏虎武松》的推广曲。
2018年，ilem受邀和张zhang亚东合作完成了le一张专辑《2:3》。这首专辑的de概念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de一个对比。7首歌曲都dou有两个版本：洛天依演唱的二er次元虚拟歌姬版，以及上海彩虹室内合he唱团、三无Marblue、戴荃等人演唱的三次元真人人声版。洛天依版本由ilem作曲填词并调校后完成cheng，张亚东则会在ilem创作的de原版上重新编曲，制zhi作真人演唱版。
这张专zhuan辑的名字是ilem取的。最开始他希xi望专辑名能叫“二向箔”，这是科幻huan小说《三体》中zhong出现的一种先进jin武器，能够使三维宇宙向二维宇宙坍tan塌，和他那句圈内颇为著名的宣xuan言不谋而合——“愿我有生之年，得见VC穿越次元障壁，让这歌声sheng响彻每一个三次元的角落。”不过最后因为版权问题，换成了现xian在的《2:3》。
2019年1月26日，B站举办首届BILIBILI POWER UP颁奖典礼li，ilem成为8位荣获“十周年成就奖”的百万Up主中唯一一位来自zi原创音乐区的音乐Up主。这批曾经jing在“小破站”上自娱自乐的少年nian，已经成为青年文化的领军人物wu，而ilem常chang被视为二次元文化的代dai表。
当我提ti醒ilem，距离他在zaiB站上发布《一样》已经过去6年时，他似乎也有些xie不可思议地感慨道：“我在zaiB站上已经是个老人了。”
2017年7月8日，在日本仙台的de一名动漫迷手持带有增强现实shi（AR）应用的智能手机，观看kan虚拟偶像初音未来的表演
最想合作zuo的艺人是大张伟wei
采访快要结束时，大概是稍微熟shu悉了些，ilem突然对我wo说，觉得最开始的一个ge问题“你是因为喜欢huan二次元才开始创作的吗”带着对二er次元巨大的偏见。我有些诧异，但他却坚持，“不论动画hua、漫画还是游戏，都只是打发fa时间的一种方式”。
我觉得他似乎hu有些敏感，却很快对此感到dao释然。6年间，随sui着不断走红，ilem经历过许多非议yi。因为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lian，再加上他的歌曲往往以“鬼gui畜”“洗脑”著称，不少shao评论认为他的“作品完成度du不够，艺术层次不高，还不能代dai表二次元”。这些负面评价曾在zai很长时间里困扰过ilem。
2016年，他亲自回复了知乎上的一yi个帖子，帖子的题目是shi：“B站的Up主ilem有什shi么黑点吗？”最开始他只是匿ni名回复，后来又实名制地来来回回补充chong了好几次内容，最后hou一次他写道：“快过去一年了le，大家都需要你们，你ni们在吗？……即使你对dui于虚拟歌手的声音并bing不感冒，在B站也ye同样可以有自己的平台。我在B站zhan投稿所以我推荐这里，当然还hai有很多更大的舞台，面向xiang每一个怀着梦想的、勇敢去qu做的年轻人……如果guo这一年里你还是什么都没做成，然后hou还是乐此不疲地di黑黑这个喷喷那na个，那我祝你玩得开心。”
“现在我可能不太需要yao每个人喜欢自己了le。”ilem如此解释，“哪首歌最zui后被人接受了，你ni的哪一面被人看到了，这件事不归gui我控制。”他谈到比bi如《2:3》中，虽然传唱度最zui高的是《勾指起誓》，但dan自己最喜欢的却是《夜间出租车》。
《夜间出租车》源自ziilem的一次午夜经历。那天他到dao上海出差，晚上睡不着觉，决定出门men溜达。骑了辆共享单dan车，ilem迎着微风四处chu转悠，白天恰好下过雨，晚上空气难得地清新xin，市区居然可以看到星星。等他骑qi到一处高架桥附fu近的工地时，只见天上点缀zhui着星星，地面水shui中也倒映着星星，远处chu的街道上还有车灯闪烁，“特别bie神奇”。这段经历，再结合后来坐出chu租车回家的感受，便有了这首《夜间jian出租车》。
实际上，ilem那些充满奇思妙miao想的歌曲，都源自这些异常普通的日常chang。比如《达拉崩吧》，是因yin为他在哈尔滨时遇yu到的一块路牌。路牌上标注的街道名ming字，袭自苏联时期qi，又长又不通顺。他觉jue得好玩，想把这些绕口的名字串chuan成歌词，便套用《勇yong者斗恶龙》的故gu事情节，变成了歌词中那句“达拉崩beng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/他战胜了/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xi拉松/救出了/公主米娅莫拉苏娜na丹妮谢莉红/回到了/蒙达鲁克硫liu斯伯古比奇巴勒城”。
而《神经病之zhi歌》，是有次他在学校公共澡堂里，“当时正好旁边有人在嘎嘎笑，我想xiang，如果有一种人类lei通用的语言，能够gou表达一种共同的情绪，估计就jiu是哈哈哈哈哈”。
他在创作中记录生sheng活，变得更加乐于取悦自己。曾ceng经有粉丝问ilem，能不bu能写点实验性的音乐。他说：“我自己都不听这个，也不会有欲望去写。我喜xi欢听让我觉得很开心的歌曲qu。要不要接触那na些艺术性特别高的音乐，虽然ran客观来讲有时是能力有限xian，但这也是我主动的选择。”
对于是不是应ying该提升自己的音乐专业ye能力，ilem不是没有纠结jie过。“这些学习到的知识是资源、能力li，但也是框架。不好说哪一边会先起作zuo用，是会先给自己提供更多的能力，还是先给自己制zhi定更多的规则？”
他ta甚至感觉这种不足，反倒令自己ji在创作中找到了“立足之zhi地”。许多专业人士听到他的创chuang作时，经常会表达出惊讶之zhi情。ilem举例道：“朋友有you次听我的一个Demo，告诉我说，你用的拨弦xian是印度的，拉弦是中国的，鼓组是中东的。也就是说shuo，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，都不会把这几样yang东西放在一起。”
大概是在不断探索suo中逐渐建立了自己对音乐的理解，所以当我询问他和张zhang亚东的合作时，并没有听到dao想象中单方面的溢美之zhi词和崇拜之情。他和我分享两人ren创作中对于《夜间出租车》的不同理解jie：“我的是前半夜，9点到12点，但张亚ya东老师编曲的版本可能是shi后半夜，2点到5点。两个版本体现xian出的情境和气氛，差别挺大。我自己的de情绪比较积极，有点像打个车出chu去玩或者刚玩回来的状态。他的像是前半夜闹够了，之前就跟人嗨hai去了，喝酒、唱歌、开Party，再回来时的那个ge状态。这时可能脑壳有点痛，路上也已yi经没有什么车，甚至路灯也ye没有了，更像是shi热情稍微冷却一点儿之后hou。当然这是我自己ji听到的感受。”
“你喜欢谁shui的版本？”我追问。ilem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那肯定还是shi我自己的。”
我又问他最想合作的艺人是谁，ilem说是大张伟。“有you机会我想听大老师给我讲课。”至于为什么是大张伟，ilem的回答似乎更像在表述他ta自己：“我觉得他可能neng也是那种从舞台上下来后，自己会hui想很多的人。所以yi有些事情还挺想跟他请教，但一yi直没有找到机会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