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国景色(se)》,这本书目前已(yi)绝版。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本二手的,有点肉疼。
如果不能出去旅行,这本书可以带你翻山越岭。穿越长江(jiang)三峡,溯流京杭运河(he),发现洞穴的秘密,解读(du)湿地的诗意……随意翻开一篇(pian),即可抵达别处。
但(dan)它不是简单的游(you)记。
书的作者是单之蔷(qiang),中国国家地理杂(za)志社执行总编,中国科学院地(di)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。
但它也不是(shi)一本地理科学专著。
这本书,从单之(zhi)蔷先生自1999年1月起的十年间为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撰写的120卷首文章中,选取精华,以“中国的水”、“国粹”、“中国的山”、“国(guo)家”、“中国的冰川”、“青藏高原(yuan)”、“地方”七个部分,讲述(shu)了他眼中的中国景(jing)色。
既有地理(li)科学的眼光,又有敏锐的(de)文化思辨,是这本书给我最大的惊喜。
比如(ru),长江的源头在哪里?判定大河之源(yuan)的标准是什么?
下面两(liang)张照片,都拍摄自长江源区(qu),能搞清楚长江最初发源的那个(ge)点在哪儿吗?
长(chang)江源区的河网
别说你不能,这对(dui)科研人员来说也是个难(nan)题。源头的确定直(zhi)接关系到河流的长度,关于长(chang)江的长度就众说纷(fen)纭:5500公里、7701公里、5800公里(li)、 6275公里、6300公里、6407公里……可(ke)见对于长江源头的争议有(you)多大。
但《中国(guo)风景》并不仅仅想告诉我们确定长江(jiang)的源头有多难。 单之(zhi)蔷先生在文章开头就引(yin)用了苏珊·桑塔格那个著名的论断:
“人类永无(wu)救赎地留在柏拉图的洞(dong)穴里,老习惯未(wei)改,依然在并非真实(shi)本身而仅是真实的影像中陶醉。”
这是苏珊桑·塔格对(dui)摄影照相技术本质的(de)揭示,单之蔷先(xian)生认为同样可以(yi)用来比喻人们对追溯大河(he)之源的执着。
无数的雨点落在坡面,汇成细流(liu),细流再汇集成更大的河流;或者是(shi)一片沼泽,点点水洼道理地形的条状(zhuang)低凹处,一条河流就形成(cheng)了;或是阳光照射在冰川上,冰融化成(cheng)水,水汇集成河。河流的成因无外(wai)乎这几种。而这样形成的河流很(hen)难判断, 源头到底(di)在哪儿。
右下角是姜根(gen)迪如冰川,从冰(bing)川末端流出的河流就是长(chang)江的源头。但图片左上(shang)角的那条冰川(无(wu)名)末端融合形成的河(he)流显然比姜根迪如冰川的河流还长 ,它为什么不是长江源头?
其实老祖宗早就智慧地(di)解决了这个问题。康熙皇帝多次(ci)派人到青藏高原考察长江源,面(mian)对江源地区如网似枝(zhi)般的川流,考察人员下了论断:“江(jiang)源如帚,分散甚阔。”于是他们将(jiang)源区的布曲、尕尔曲、当曲(qu)、楚玛尔河几大支流都当做(zuo)了长江之源。
被(bei)西方现代科学武装的头脑,接受(shou)不了这样的不精确。他(ta)们希望找到一个确定的点,明确地(di)标注在地图上。为此,一代代的探险家(jia)和国家机构,一次又(you)一次地出发了。
但地图上的那个确定的(de)点,就像是映在洞穴石壁上的影子,它(ta)只是真实的影像,并非真实。
后来,单之蔷先生在参加一次澜沧(cang)江寻源的时候,真的给澜沧江找到了一(yi)个“确定”的起点 。
尽管河流有各种各样的(de)起源方式,很少有从一个确定无疑的(de)点起源的河,但一种情况例外,那就(jiu)是一股泉水从地下涌出,泉水流(liu)成一条河。
在澜沧江寻源的队伍中(zhong),有一位当地向导名叫次柱,他(ta)十分肯定地指着一片辽阔的草地(di)说,穿过去就源头。同行的还(hai)有来自美国航天局的太(tai)空遥感专家马丁博士,次柱指示(shi)的方向,与马丁博士(shi)GPS上定位的澜沧江(jiang)源头,背道而驰。
当一群人跟随次柱穿过草地,他们看(kan)到一处飘荡着五彩经幡的台地,那(na)里正有泉水汩汩涌出。这(zhe)里就是藏族牧民世世代代认为的(de)澜沧江源头,名叫“扎西气娃”。
“扎西气娃(wa)”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澜沧江源头,科(ke)学依然很难论证。但与单(dan)之蔷先生一样,我(wo)也更加偏爱那个被经幡围绕的(de)江源,要比一个经纬度坐(zuo)标更令人心动。
因为“它(ta)清晰醒目,有宗教崇(chong)拜,更重要的是它有美感(gan)”。
“扎西气娃”,和经纬度(du)坐标一样,其实(shi)都是人为的,都是真实的影子。既(ji)然如此,一个具有文(wen)化意味的、浪漫诗意的象征性源头,会不会更有意义?
意大利法学(xue)家维科在《新科学》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,他认为今天(tian)的科学同原始人的知识(shi)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:都(dou)是用一种人化的形式整理对世(shi)界的经验。比起现代人,古人对于(yu)世界的反应更具有诗意 。
这种诗意在(zai)遭遇西方现代化后被逐渐(jian)消弭。也许我们还是幸运的。天人合一,万物(wu)有灵,这种丰富生动的世界观(guan),来自于中国人对于自然的尊重和热爱(ai),并通过中国的语言、文(wen)学、艺术等种种形(xing)式代代传承了下来。
落霞孤鹜,长河落日,古(gu)道西风,它们是自(zi)然的风物,也涂抹上了中国人(ren)性灵的颜色。
就像今年(nian)在春晚上火出圈(quan)的《只此青绿》,山河可入画 ,衣(yi)袂亦成诗。无需解释太多,只要(yao)土生土长的中国人,看一眼就能(neng)心领神会。
用谨严的科学眼光剖析山川肌理,再(zai)用思辨的人文精神追寻(xun)浑然的生命风景。也许,此即所谓“看山(shan)是山”吧。
100多块,花的还是值。
(文中首张图片翻拍自《中国国家地(di)理》杂志2022年第3期,其他图片翻拍自《中国(guo)风景》。)